出发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恰巧是白昼完全消失的时候。那是没有半点月色的属于暴风雪的天气。
在雪地里行进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尤其是这样的黑夜来临之际。厚重的积雪不仅会拖住双腿前进的步伐,打湿了的裤腿在这样凛冽的风中更是致命。
“抓住我的衣服。”乌兰顶在前面,我则紧紧地贴住他的后背,一刻也不敢放手。
周围是一片茫茫的白,又是一片深邃的黑。
黑暗之中,只有乌兰的背影像是希望的稻草一般在暴风雪中打颤。
明明已经躲在他的背后了,却还是被刮来的冰渣打得脸生疼。
然而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自己只能无条件地相信眼前这个老人,无论是经验,身体素质,还是能力,都远远不如眼前的这个人。如果自己不去相信他的话,也便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
至少在这样荒芜的雪原上,是不存在的。
寒冷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全身,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冰冷的夜都里。难道每一天乌兰都要在洞外感受这种温度吗?他每天又都忙于准备什么呢?
似乎是被石子绊了一下脚,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在雪中。手急忙撑住地,还好,没有摔下去。然而乌兰却没有等我,继续向前走着。趁着微弱的能见距离,我赶紧向他的方向追过去。失去了乌兰的庇护,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暴风雪的力量。
强大的风雪像一堵墙,阻挡在我的面前,我把身体几乎弯得和地面呈三十度,整张脸贴在雪面上,才勉勉强强向前面走去。
狂风席卷着雪吹进我大衣的帽子里,打湿了我的头发,还有些甚至直接涌到脖颈,冻得我一个激灵。
不行,走不动……
再抬眼时,乌兰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了。
如果被落下……就死定了。不行,我得追上去,一定要……
腿上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量,蹬住脚下的地面,连双手也用来拨开积雪,总算是能跟上乌兰的脚步。竭尽全力跑到他的身后,感觉仿佛是经历了炼狱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汗水和雪水打湿,却因为寒风反而更加冷了起来。
追上乌兰的一瞬,左腿突然猛烈地抽筋,痛的感觉如电流般粉碎了我原本的速度,在那最后一霎那,终于抓住了乌兰的大衣,随即被拽得倒了下去。整个身体被悬在雪层中,被拖动了足足半米。
乌兰微微回转,一把把我拦腰抓住,置于他的后身侧的位置。有了他这份力量,总算自己走得不那么费劲。乌兰并没有因此停住脚步,自己也不敢懈怠,无暇顾及于腿上的酸痛,继续全力地一起走着。
我才发觉,风雪,不仅仅是对于一个人能力的考验,也是对人意志的鞭笞。
感到苦闷和艰辛的时间越长,体力越空,继续走下去的信念就被消磨得越少。所谓无法放弃的言辞像是一场轻易可以磨灭的梦境,像一个彩色的气泡,在这雪的摧残下瑟瑟发抖。
远远的,我逐渐听见了轰隆的阵雷,直到越来越近,我才发现那是大炮的轰鸣声。
原来这片雪原上在交战吗?在这样的风雪里一直在打仗?这样寒冷的天气,枪械都能运作吗?
虽然很模糊,但又往前走去,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机枪的声音。看起来已经很近了,不然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的。忽然,风雪稍稍地弱了一些。半空中终于不再是一片白,而现出了深蓝,原来自己和乌兰已经走了大半夜,快要天亮了。
乌兰再没有往前太多,而是从包裹里拿出一张白色的毛毡,盖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蹲下身去,只露出半张脸在雪面上,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大概在一公里的范围外,似乎站着十来个在战壕边顽强抵抗的高大卫士,另外一边则是慢慢推进的五十来个夜都士兵,穿着和我这件有些区别的服装,主要是配饰以及装备有很大的区别,每个人都配有武器,以及拦腰的手雷。
是自己人吗?我看了看乌兰,虽然他紧锁眉头,但还看不出有任何要上前去的印象,既然如此,想必那些身材魁梧的男人们并不是洛伦的士兵。那有可能是某些和夜都交战的部落吧,毕竟每个人肌肉都很发达,穿着也散发着部族的野性气息,虽然用的是现代的枪械,但指挥官似乎还是巫师一类善于做法的人。
只看见许多中弹的将士围在他的身侧,他用他那古木所制成的法杖向地面一敲,微弱的白光便从他的身侧涌现出来,流进士兵身上的弹孔里,他们脸上的痛苦便少了一些。治愈魔法?但感觉又没那么高级的样子,看起来只是简单的止痛魔法吧。
然而那名巫师看起来却已经十分的疲惫了。
瘦弱的身躯不断地颤抖着,喘着粗气的样子,由于太远看不清,然而身上的装饰物都随着弯腰而频繁晃动着,显得他的身形十分不稳,很快就要倒下的样子,明明旁边已经有一名士兵扶着了。
可即使有治疗人员,部落这边还是节节败退。人实在是太少了,十几个士兵,还是不断的在有人因为猛烈的火力而倒下。
忽然,扶着巫师的那个人突然把巫师往后方拽过去。要撤退了吗?没有,那个巫师似乎在挣扎着,没有撤退。
然而那个卫兵突然举剑向前一指,所有还在作战的部落士兵全都停止了撤退,高举武器大喊了一声“为了孚勒尔德!”,转为向前冲锋。夜都这边的士兵也向前加速推进。
乌兰悄悄卸下了背后的猎枪,抬起了瞄准镜,架在自己的腿上,瞄向了夜都的那边。
我不敢出气,生怕干扰了他的瞄准,只是盯着他的目标。
扣下扳机,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骤风,精确地打在了夜都那边指挥官的太阳穴上。
那人应声倒下,夜都士兵却没有慌掉阵脚,虽然没有了组织性,但依旧在和部落的士兵拼杀。由于人数上的优势,夜都这边很快获得了胜利,随后失去了指挥官的士兵们才匆匆向着来时的方向撤去了。
“跟上。”乌兰把背上的毛毡收进了包内,一并猎枪也背到身后,向巫师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我也赶紧向前跟进。
“是自己人吗?”我抬头问他
“嗯,盟军。”
我们找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已经又是走了不知多久了。两个人正靠在一块巨石旁边休息。
巫师似乎已经累得奄奄一息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这才看见那个拉着巫师逃走的士兵竟然是一个白发苍苍半佝偻着背的老人。
他先发现了我们,待我们走到面前,才恨恨地开口说“不要想着我们再相信洛伦,卑鄙的家伙。”
然而乌兰只是冷漠地回应“要拿的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洛伦出动的性质一直如此,您该不会不知道吧?况且,我们已经损失一名要员了,所受到打击可不比贵方弱。”
说着,乌兰从怀里把那个魔法结晶体掏出来,交给了那个老人,老人放在手心,闭着眼,嘴里默念了些什么咒文,确认了以后放在了一旁巫师身上的皮挎包里。巫师扭过头,老人和他耳语了些什么,随后便转过身,和乌兰说道:
“我了解你们的情况了,现在的最重要的人物是掩护柯蓝大人撤退。”
“好的,以洛伦的名誉起誓,我们会完成这项任务。”
“很好。我希望你可以把柯蓝大人毫发无伤地送回孚勒尔德,毕竟我们已经失望过一次了。我这把老骨头本身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打算。”
“您可以放心。我一定全力担保目标安全。”
听了老头子的话,那名巫师似乎有话可说,然而很快被那人制止了:“您现在不能说话,要保存撤离的体力,如果您没能回到孚勒尔德,族内必然大乱,到时候定然会引发血灾的。”
于是他便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拉着老人,大口地喘气。
“为什么不拿掉面罩,这样呼吸会有障碍吧?”我看着他脸上涂满颜料的面具提出建议。
“柯蓝大人的面罩象征着神圣,是绝对不能被摘下来的!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乌兰先生,我记得贵国确认这次行动您是个人行动,冒犯地问一句,这个人真的可靠吗?”
“这同样是我国的战士,如果您不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大可不必把人物交给洛伦。”
乌兰的语气很硬,虽然是保护的口气,但我总觉得我还是有些说错话了。这种场合还是要谨言慎行些才好。
“现在这个地方也不安全,快速转移吧,北边撤退路线已经完全被锁死了,我们这一支队伍从昨天傍晚开始就一直是孤军作战,夜都的包围网很快就会上来。如果能从南边悬崖侧绕回后方军队处就还有撤退的机会,既然情报已经拿到,咱们都没有必要继续和夜都开战了,你们要的东西等柯蓝大人回到部落,内部人员会直接交给你。”
乌兰伸出了一只手
“哼。”老人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针织物,交付于乌兰的手中。
“那事不宜迟,现在赶紧出发吧。”乌兰转身就要走。
“柯蓝大人!小心!”老人远远地发现了什么,急忙把巫师护在身下,身上绽开了一朵血花。那巫师惊得半口气没喘上来,咳了起来。
“该死!”乌兰掏枪的动作还没完,一颗子弹已经射在了猎枪边侧,震得他的手已经拿不稳猎枪了。
远远的,是由左右两翼包抄上来的茫茫的夜都士兵,已经算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了。
半空中流星陨落——一枚炮弹冲着我们所在的地方直飞而来。
乌兰把我和那巫师用臂膀一揽,向旁边用力地推了出去。
“乌兰!”我再没机会说话。直接被推到了雪地的下坡,不可控地跌了下去。情急之中我拿身体护住了那位巫师的要害,但我想两个人的受伤是必然的了。
翻杂着雪花与身体被大地的撕裂感,眩晕使我昏迷过去,且我的体力此时也已经到了极限的边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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